吱嘎——

　　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，那道声音，将两个世界彻底隔开。

　　一个是灰色的、充满发霉气味的过去，一个是清晨的薄雾中、充满未知可能的现在。

　　肖文站在原地，闭上眼睛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
　　他睁开眼，视线投向前方不远处。

　　一辆绿色车牌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路边，车身线条流畅，反射着光泽。与周围荒凉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
　　肖文迈开脚步，朝着那辆车走去。

　　（董事长……大概率是作风强势的类型，时间宝贵，应该在后排处理公务。）

　　他一边思考着，一边径直走向了轿车的后排车门。

　　就在他准备轻轻地敲一下车窗的瞬间——

　　咔哒。

　　驾驶座的车门，打开了。

　　首先映入眼帘的，是一只穿着白色浅口高跟鞋的脚，鞋跟不高，但弧度优雅。

　　紧接着，一条被剪裁得体的灰色长裤包裹着的、笔直而修长的腿迈了出来。

　　布料紧贴着肌肤，勾勒出匀称的小腿肌肉线条和圆润的膝盖轮廓。

　　然后，是另一条腿。

　　车里的人站直了身体，“砰”的一声轻响，轻轻地关上了车门。

　　肖文的视线，不受控制地顺着那双腿向上移动。

　　是挺翘、饱满得恰到好处的臀部，腰肢却纤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握住。

　　上半身是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薄衫，贴合着身体的轮廓，将饱满的胸部和纤细的肩膀线条完美地展现出来。

　　再往上，是修长的脖颈，一条极细的铂金项链安静地躺在锁骨的凹陷处，项链的末端，坠着一枚小巧精致的、仿佛用钻石雕琢而成的雪花。

　　最后，在视线落在了那张脸上时，肖文的呼吸停滞了一瞬。

　　柳叶眉，杏仁眼，小巧挺翘的鼻梁，和一双轮廓饱满、色泽如同江州雨后樱花的嘴唇。

　　每一个五官单独拿出来都是完美的，组合在一起，却产生了一种超越了完美的和谐感。

　　她的皮肤很白，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、通透的冷白皮，但在清晨的阳光下，又透着一层健康的、淡淡的粉色光晕。

　　一头乌黑的长发，没有做任何复杂的造型，只是随意地披散在肩上。

　　（钟千雪的……司机？这么年轻，这么漂亮？）

　　这个念头刚从肖文的脑海中冒出来，就被对方接下来的动作击碎了。

　　那个女人，那张绝美的脸上，露出了一丝略带歉意的、温和的微笑。

　　她的目光对上了肖文的眼睛，没有躲闪，眼神清澈而坦然。

　　「你好，请问是肖文先生吗？」

　　她的声音，和她的外表一样，温柔，干净。

　　（……声音也很好听。）

　　肖文点了点头，没有说话。

　　「我是钟千雪。家父……让我来接你。」

　　钟千雪主动伸出了手。

　　一只骨节分明、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的、完美的手。

　　肖文看着那只手，沉默了半秒。

　　然后，他也伸出手，轻轻地、短暂地握了一下对方的指尖。

　　触感，是柔软的，带着一丝凉意。

　　「你好。」

　　肖文的声音很平静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
　　钟千雪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，她收回手，指了指副驾驶的位置。

　　「上车吧，外面风大。」

　　她说完，便转身回到了驾驶座。

　　肖文拉开副驾驶的车门，坐了进去，车门关上，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。

　　车内很安静，弥漫着一股高级皮革和某种不知名花香混合的、淡淡的香气。

　　是她身上的味道。

　　钟千雪熟练地启动了车子，车身平稳地滑了出去。

　　两人都没有说话。

　　肖文目视前方，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、荒凉的郊区景色。

　　钟千雪则专注地开着车，偶尔会通过后视镜，飞快地瞥一眼身边这个沉默的男人。

　　（他就是父亲说的那个人吗？）

　　（看起来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。很年轻，而且……看脸感觉有点瘦。）

　　（不，不是瘦。他身上那件外套……看起来洗过很多次了，明明很不合身，但肩膀那里却被撑得很满，腰身又收得很紧。）

　　（……他外套里面，身材应该会很好……）

　　（……我在想什么啊！）

　　她的耳根微微发烫。

　　「那个……父亲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吧？」

　　钟千雪清了清嗓子，主动打破了沉默。

　　「嗯。」

　　「在你找到合适的住处之前，可以先暂时住在我那里。工作的话，是担任我的助理，主要负责一些项目的前期资料整理和分析。薪资和福利，会暂时挂在董事长办公室的特别预算里，标准……不会低于部门总监。你放心。」

　　钟千雪简单地介绍着情况，语气公事公办，但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客气。

　　肖文只是安静地听着，偶尔用“嗯”或“好”来回应。

　　车子驶入了市区，周围的高楼大厦渐渐多了起来。

　　城市的喧嚣透过车窗传了进来。

　　就在这时，车载屏幕里，女主播甜美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
　　「……下面为您播报一则社会新闻。昨日，备受关注的‘江州大学教授性侵女学生案’一审宣判，主审法官周海仪再次以其精准的法理分析和充满人文关怀的判决，赢得了社会各界的一致好评……」

　　肖文的眼皮，动了一下。

　　「……庭审结束后，周法官在接受本台记者采访时表示，‘法律不应让弱者流泪’是她始终坚守的信条。因为此案，周法官再次被广大网友亲切地誉为‘绽放在天平上的正义玫瑰’……」

　　肖文的眉心收紧了一瞬，随后缓缓地转过头，看向窗外。

　　恰在此时，车子经过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。

　　路口一栋商业大楼外墙上那块巨大的LED屏幕，亮了起来。 屏幕上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巨幅宣传照。

　　她穿着一身笔挺的法官袍，梳着干练的短发，脸上带着知性而坚定的微笑。

　　照片的旁边，是一行巨大的艺术字。

　　——《天平之上》，每周二晚八点，与您相约。

　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：特邀嘉宾，江州法治代言人周海仪法官。

　　红灯。

　　车子停了下来。

　　钟千雪的视线，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身旁的男人身上。

　　他的侧脸，在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光下，轮廓分明。

　　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块巨大的、播放着周海仪音容笑貌的屏幕。

　　那份沉默，让钟千雪感觉空气都变得沉重了。

　　（……蒙冤入狱？）

　　（……到底是什么冤屈呢？）

　　她有很多问题想问，但她最终，什么也没有说。

　　绿灯亮起，她重新踩下油门，车子汇入了滚滚车流。

　　不久后，车子驶入一处高档住宅区的地下车库。

　　钟千雪领着肖文，乘电梯直达顶层。

　　电梯门外，是一整层的独立空间。

　　指纹解锁，大门打开。

　　一股温暖的、带着淡淡馨香的空气扑面而来，和监狱那股阴冷发霉的气味，是两个极端。

　　巨大的落地窗让整个客厅都沐浴在明亮的阳光里。

　　装修是简约的风格，米白色的布艺沙发，原木色的地板和茶几，墙上挂着几幅看不懂但感觉很和谐的抽象画。

　　一切都干净、整洁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。

　　钟千雪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，放在肖文脚边。

　　「你先随便坐。喝点什么？水还是茶？」

　　「水就可以。」

　　钟千雪点了点头，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。

　　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，倒进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，然后放进微波炉里，叮了二十秒。

　　她端着那杯温水，走到肖文面前。

　　「给。」

　　肖文接了过来，杯壁的温度，刚刚好。不冷，也不烫。

　　钟千雪指了指走廊方向的一个房间。

　　「那是你的房间，里面有独立的卫浴。一些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，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。你先去洗个澡，休息一下吧。午饭我来安排。」

　　她的语气，像是在招待一个初次到访的、不太熟悉的远房亲戚。

　　「谢谢。」

　　肖文说完，端着那杯水，走向走廊尽头的客房。

　　钟千雪低头看了一眼他换下的、放在玄关的旧鞋，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
　　两个完全陌生的人，从今天起，就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。